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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巫梦缘】【11-12】完【 作者:佚名】

  第十一回大登科罢小登科

春困懒梳头,拈取瓶花嗅。做暖番寒弄雨天,啼得黄鹂瘦。!右调《卜算子》这一首词,为因本日春归,全把送春数语做回小说引头。

且说王嵩日里在书房读书,夜里又过桂姐这边来。露花怀孕身粗,已弄不得了。苦苦央及桂姐道:”我的亲妹妹,左右郎才女貌,一对儿夫妻了,就先把我试试新,有何妨碍?“桂姐道:”小时听见娘说,若是女儿破了身,成亲拜堂时节,那花花髻就戴不牢了。我如今忍耐些时,后来有日和你快活哩。“王嵩那里肯依,直到跪求的田地,桂姐才勉强应承道:”看你提声道科举又是第一名,我便和你做一遭儿。“王嵩笑道:”科举随分取了就罢,倒是亲妹妹这事要紧。天啊,须扶持我个第一,我磕头谢你。“两个这一夜,越脱得光光的,相搂相抱睡了。只不曾蜂采花心,若说亲嘴摸奶,你摸我的,我摸你的,已是淫亵极了。

又过了半月,提学道是个好奇的人,提取各学生童,当面发落。他在济南府原是这般,为因苛刻了些,有人怨他。来考东昌,越发卖弄精神,试卷且不拆号,唤齐了生童,当面拆一卷叫一个,人人胆颤,个个心惊。东昌府学,拆完了一等,都赏了花红,又各一两一对,吹手鼓乐送出来。再拆二等,拆到第七名,便是安可宗,也大众领了花红,与八钱一对,吹手鼓乐送出来。然后三等拆完,四等也有五名。为因不是岁考,不过唱名发放,随后就拆临清州学的卷子。一等一名是王嵩,一等二名是刘康,就像天生成的一般,提学道逐一发放完了,把童生卷子统发与知府,到府里拆号,不在话下。

且说各学驰拿了科举的案,各家去报科举,冯士圭家也有人把王嵩第一名的喜信,就去报了。冯士圭欢欢喜喜进来说了,桂姐虽然笑逐颜开,却心里想道:”不好了!这弄一遭儿,是我亲口许他的,如今怎好又赖。且到其间再作区处。“第二日,王嵩一班儿谢了提学道,蒙吩咐各回肄业,头个同窗朋友雇了头口,一齐回州里来。正是:个个鞭敲金镫响,人人齐唱凯歌回。

王嵩在骡子上,心里想道:”又考了第一,我的亲妹妹料难推调了。“一路里,就如小孩子要糖吃,盼不到。临清来府州原隔得一百里路,过了梁家浅二十里,到了豆腐行屯打中火,他就只管问:”为何今日的咱,觉得远了许多?“又过了孔家集,随路只问:”到临清还有几里?“刘子晋道:”嵩兄要紧到家,见令堂老伯母么?为何这等性急?“王嵩道:”小弟同二兄到馆,只是今日路觉远了些,不是小弟性急。“又走了十来里,已到了临清。安伯良先晓得他们回来,预先备下酒席,与王刘二人接风。这酒一则奉承第一第二,二则自己儿子有了科举,心里快活。真正说不尽的风光,王嵩三人才到南门,遇见馆里接他们的管家连路磕了头,禀安可宗道:”爷备酒在家,叫小的禀大爷,接刘大爷、王大爷,且不要回去。竟到馆里洗尘。安可宗就接了两人,进得厅来,见过了安伯良,便入席饮酒。三杯两盏,行令猜拳,大家吃得烂醉。王嵩被夭桃扶上楼来,开了书房,便和衣睡倒。一睡直到天明,桂姐正心里特特地怕他过来缠帐,那知他被酒弄醉,竟忘了。有《桂枝儿》为证:俏冤家,得意回,如何吃得烂醉?倒着头,和衣睡,一毫儿不知。在了人,点着灯,坐了三更多天气。待要开门看,又怕他醉后痴。若论他醉后的颠,也定是缠个可。

到了次日,王嵩十分懊悔道:“本待赴巫山云雨,却被人误了事,况且科举考了第一,是秀才的本等,如何欢喜过度,吃得这等烂醉。岂不被有见识人笑断了肚肠。”劝得自儿戒饮了。从此每夜只吃十小杯为率,再不过饮。

这日指望和桂姐成事,只得且不回去。夜间弹了弹门,露花开了门放他过去。桂姐笑吟吟的道:“恭喜又考了第一。”王嵩道:“恭喜你的话儿准了。”桂姐红了脸道:“不要取笑。少不得成亲不远了。”王嵩道:“妹妹料悔不得前言了。”桂姐笑道:“悔了这一遭儿,夫妻间亦有何妨?”露花搬上果子酒来。王嵩道:“我昨夜被东家强劝,一时醉了,误了大事,再不十分吃酒了。”桂姐道:“他吃醉了,怕他要歪斯绽。丫头收拾了去罢。”王嵩听了这话,反道:“既然妹妹美情,且等我略吃几杯儿。”你一杯,我一盏,吃了两三巡,桂姐道:“我吃不得了,哥哥你再吃几杯。”王嵩连连只管吃,比昨夜多吃了好些,却不觉醉。桂姐急叫:“露花、香月,你们收拾去吃了。”丫头们收了下去,王嵩趁着酒兴,再三求祈,桂姐只是不肯。王嵩顾不得肯不肯了,骗说:“脱了睡罢。”桂姐才脱了小衣,正待上床。被王嵩一把抱住,用力捺倒,不由分说,提起他两脚,只管乱插。桂姐乱叫起来道:“那见人家夫妻,做这强奸模样,亏你读书君子,全不怕羞。”叫唤极了,身子又乱摆,两手又乱推。王嵩没奈何了,只得放了他起来。正是: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
桂姐见他放了起来,倒赔着笑脸儿道:“亲哥哥,不是我拗着他只管不肯,但夫妻百年大事,如何这等蛮法。再停停儿,凭我亲哥哥弄耸好么?”王嵩没法了,只得摸了一阵,搂着睡了。

次日说要回家看看母亲去,桂姐道:“你莫怪我,等这遭来再处。”王嵩与安可宗说了,连刘子晋也同回家去。刘子晋道:“这一次只怕有十来日耽搁,完完家里的事,这遭就好做人场的工夫了。”王嵩道:“既如此,小弟来约兄同赴馆罢。”安可宗也趁着两个回家,自己带了娘子,到丈人黑家去了。王嵩到家,见了母亲,那李氏的欢喜,自不必说。

次日见了存儿,才知进学案上倒转来第二名卜养浩,就是卜氏的弟卜三官,又约王嵩在城外竹西庵相会。王嵩正没灭火处,就约定了次日在竹西庵。来送了长老礼金一两,卜氏特地送了二两,况有了太守那番事,胆子大了,两个公然住了一夜。

第二日申刻,又弄了一遭,大家才别。卜氏千叮咛,万嘱咐,快快中了,就来娶我。王嵩满口应承了,回家住了两日,坐不过了,来拉刘子晋。刘子晋还没完家里事,王嵩只得自到了馆,安可宗还未回。这一夜,鲍二娘原来与王媚娘说通了,一伙儿做贼,弄了王嵩进去。第一夜是鲍二娘弄了,次夜,安伯良到鲍二娘房里来,就悄悄的送王嵩到王媚娘房里来,又换一个新娘,好不有兴。王媚娘二十多岁,不肯生育,那东西紧紧的十分有趣。只有一件,他本性原是浪的,嫁了安伯良,不甚得意。见了这少年风流,又能征惯战,就二十分快活。阴门里流出来的浪水,滔滔汩汩,不知多少。王嵩见他骚狂忒甚,扯他到床沿上来,提起两腿,着实抽顶。王媚娘亲哥哥亲爹爹直叫,不消说了。下面就是辰州小闸里的放溜,流了满地。又亏是初夏时候,天气不冷,若是冬天,完结做锅大一块冰了。王嵩心里想道:“我弄过了好些妇女,再不见有这般浪的,越弄越高兴了。”直弄到四更已尽,五更初交,怕安伯良早起或者走来,只得开了门,送小王到书楼下,夭桃接应了去。王媚娘回到房里,思思想想,再也丢不下了。原来他曾读书识字,平常也会太平歌儿,只因嫁得安家不好,做下太平歌五个,将来写在一张纸上,叫夭桃寄送王嵩。王嵩拆开一看,上写道:黄柏木盖座房,苦人在里边藏。到晚来只宿在苦床上,苦茶苦饭苦羹汤。吃在肚里苦满腔。我苦甚难当,我苦告上苍,苦心苦胆苦五脏。

黄柏木盖座楼,苦人在里头愁。浑身上下苦了一个够,一心只要到蜜州。苦命人儿不自由,一梦到蜜州。醒来依旧在苦楼,苦风苦雨难禁受。

黄柏木盖座庙,苦人儿把香烧。苦言苦语苦祷告,苦神圣眼内苦泪抛。苦命的人儿你听着,你苦实难熬,我的苦对谁学,一般苦都是前生造。

黄柏木盖座殿,苦人儿殿里边。高高下下苦了一个遍,到几时使了浆领布衫。浑身上下甜一甜,苦的在里边,甜的在外边,生生的把苦心头咽。

人都说黄柏苦,我倒说黄柏甜。我的苦更比黄柏现,浑身都被苦来煎。苦上心来左右难,苦海更无边。苦梦儿如重山,到几时苦尽了把甜来换。

王嵩看完了,啧啧的叹赏道:“其正女中学士,怪不得这般风流狂荡。”吩咐夭桃道:“我怕写回字儿,你老相公偶然翻着了,不当稳便。可替我上复小奶奶说,做得极好,已领教了。”

安可宗已到馆里,鲍二娘、王媚娘已都不敢放肆。王嵩夜里依旧仍从旁门过这边来,桂姐只是不肯破身。看看七月将到,露花身子粗重,已是十月满足时候。王嵩怕他分娩,丈人丈母究问起来,不好意思。同刘子晋撺掇安可宗,要早些到济南府省城静养几时,好打点入常安可宗和他父亲说了,顷时收拾起来,一应盘费,都是安家支值。拣了七月初三吉日起程,刘王二人,各回家料理了一两日,来到馆里。安伯良初一日准备了饯行的酒,请冯贡生过来相陪。饮酒中间,冯士圭道:“我年纪半老,还想北京应试一遭,再若不中,明春只得就选了,列位本省也都起程,我还要到国子监考科举,只在七月前后,再迟不得出门了。”袖中又取出题纸一张,把与王嵩道:“是我新拟的科场题目,共二十五个,贤甥同刘兄安生在寓中做一做,倘做着了一两题,毕竟也省力了些。”大家谢教了。又吃了一回,各自散讫。

王嵩这夜来别桂姐,说起丈人也就往北京乡试。桂姐道:“好了,好了,露花丫头苦捱得到爷出门后,养出孩子来,奶奶比爷又好求告些,便是你的造化。”露花道:“我下人和王大爷养得个孩子,只求姑娘替我养活着他,就被爷和奶奶一顿把咱打死,也无怨心。只是丢姑娘不下。”王嵩道:“你有这片好心,但愿你姑娘容我收用,后来中了举,做了官,就把你做一房小奶奶。”桂姐道:“从古一妻二妾,也是常事。只不许他们放肆,就多收一两房,我决不妒忌的。”说言未了,又摆上些菜酒。桂姐亲自把盏,与王嵩送风。又拿一朵南方来的假桂花,插在王嵩头上。笑道:“这叫做蟾宫折桂。”王嵩道:“也得我亲近亲近嫦娥,才折桂得稳。”桂姐红了红脸,只不则声,收拾了酒果去。王嵩哀哀求告,要见见意儿,桂姐没奈何,只得容他略凑一凑,有些疼痛,连忙推住了。只进得半个头儿,用力推他,推也推他不开,进也不得再进。王嵩虽是惯行,见他这般模样,不觉汩汩就流了。正是:虽然半晌风流,也算春风一度。

王嵩别了桂姐,初二又回来一遭,初三清早上路,三个好朋友,从济河一带地方,来到省城。寻了荷花池边一个幽静下处,静坐了月余,纳卷报名。只因王嵩是领批,未免忙些。初六日试官入场,初九、十二、十五毕了三常十七日大家收拾回来,原不打帐到馆。只因王嵩心上念念记挂桂姐,又不知露花分娩如何,只回去见了母亲一面,次日就来了。安可宗不十分馆里来坐,王嵩夜间弹了一弹门,不见门开。又弹了两三弹,门开处,却是香月。王嵩问:“露花姐呢?”香月道:“养了孩子睡着哩。”桂姐听见弹门,已走来了。王嵩跟了过来,说了些寒温的话,才问及养孩子事。桂姐道:“我爹爹七月初八日,就往城上乡试去了,只道露花十月满足,毕竟就养孩子。那知他十一个月,前日中秋才养出来。我再三求告我娘,我娘初然也恼,听见说我教他替的,倒笑起来。说待他起来,还要打他,这也是宽缓的意思了。爹爹出月才回,到那其间,再作道理。”说罢,叫香月拿酒菜与大爷接风。又道:“如今我娘晓得的了,我怕你这几日定来,取得些荤菜南酒,在这里等你洗尘好吗?”王嵩笑道:“谁要你东西接风,只要你裤子里那件宝贝接风,就稳中头名了。”桂姐道:“你做的文字,果然中不中。”王嵩道:“你今夜和我好好的弄了,包你头名。”桂姐因母亲晓得的了,欣然许了道:“吃杯酒儿,好皮着脸。”王嵩忙忙吃了几杯,掩上了卧房,竟大模大样把阳物弄进去了。正是:相逢不饮空归去,洞口桃花也笑人。

王嵩弄完了,取出汗巾,替他揩揩,也还有鲜红的血。王嵩道:“妹妹弄出血来了。”桂姐道:“好厌人。”从此每夜过来,其个如鱼得水,似漆投胶。王嵩趁他欢喜时节,说起刘寡妇卜氏,要嫁做二房的话。桂姐笑道:“露花养了孩子,你自然要收他的了。只要我两夜,他两个各一夜,又不许再娶第四房了,我便依你。”王嵩道:“依你依你,除了你三个,再不娶别人了。”

到了八九日,省城出榜,解元是益都县人,王嵩中了第二名。刘康中了第十名。只有安可宗也中了副榜。临清州共中了六个,好不热闹。看看冯士圭在北京又空走了一科了。冯士圭在京师见了山东小录,晓得女婿中了经魁,连自己不中的烦恼,都忘怀了。星夜赶回,到了家里。他妻房偶说起露花的事道:“女婿长成了,成了亲罢,省得他去寻闲花野草。”冯贡生道:“丫头的事,不须提起。只拣了不将吉日与他成了亲,先期接了亲母过来,亦有何难?”就是第二日过来和安伯良说了,安伯良虽见同窗王刘二人中了,有些眼热,却道儿子中了副榜,下科就有承望,也还高兴。来来去去,替王冯两家一一说定了。拣了十月十九日,不将大吉,王嵩过门成亲,他母亲反待满月赴席,就不回丁家巷去了。王嵩九月里,往济南见座师,回临清拜密友,今日也忙,明日也忙,收用了三四对管家。收了至亲密友好些贺礼,直待丈人家来,十一月里才摆酒请客。那卜氏的哥哥、弟弟,也认了亲戚,拜贺了一番。十月十九日,王嵩入赘到冯贡生家来,拜了堂,结了花烛,饮了合卺酒,大家筵席散了,就在后楼做卧房,两个欢天喜地,上床去脱衣同睡。正是:红毡上交拜一对新人,绣被中各出两般旧物。

王嵩自成了亲,夜里夫妻欢会,日里楼上攻书,指望联科进士,不十分出门。就是卜氏,也只是竹西庵会了两次。他母亲李氏直到满月,才到冯贡生家来祝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评:

描写曲尽,笔有化工,冯女不淫不妒,可入彤史。太平歌实实清洲一才女所作,共七首。余删其二而并为改撺七字,聊为表出,不敢没其才也,女子姓汪氏。

第十二回这场喜事天来大

春归去,柳线系他不祝踏遍江南芳草路,茫茫无止处。说百舌枝头咽语,半夜一帘酥两。明岁再来须认取,早把芳情许。

到了午节,安伯良依旧送束修过来,王嵩谢了。拿来交与母亲,李氏道:“我没什么要用,如今该送与丈人丈母。”王嵩依言拿与桂姐,教他送进去。冯士圭道:“这不消拿与我,你拿去叫个木匠,收拾楼上一间房,把与露花丫头,也是体面。明年正月初一起,家里大小下人,都吩咐称他是露姐。新养的孩子,都称他做科哥,小孩子生来,他爹就中了,想还是好的。”桂姐依言,一一都和王嵩说了。王嵩道:“有贤慧的丈人,才有你这贤慧的娘子。”正是:世情看冷暖,人面逐高低。

且说到了新年,果然露姐上了头,拣初七日大吉,进了新收拾的房。桂姐吩咐王嵩到露花那边去睡,夜间把孩子教香月抱他睡一夜罢。露花道:“不妨事,我自抱着好。”一连同睡了二夜,才过桂姐这边来,说定五日里去一夜,其所谓一家和气生千福,不在话下。

且说刘大见王嵩中了举,心上有些着忙。到了十二月,他大儿子又一病身故,安氏顺姑,也做了寡妇。思量我与弟媳妇做了许多冤家,如今轮到自己家里来了,十分懊悔。反到卜家来,请出弟媳妇说了无数好话。又道:“如今现世报,媳妇也守了寡,何苦与你做闲冤家,凭你嫁王不嫁王,连财礼也不要了。只是早嫁为上。”卜氏只不言语。刘大去了,卜氏才和兄弟说知,叫存儿到冯家来说与王嵩。王嵩道:“多多拜上你奶奶,只在元宵后,就同刘大爷上京会试了。不管中不中,待回来商议。”果然十七日黄道大吉,王刘两个好同年,打伙儿前去。到了北京,下处在东边苏州胡通。报了名,纳了卷,初九日进了头常题目都是他二人平日做过的。首题是“如切如磋”者四句。次题是“德行一节”。第三题是“是集义所生者,至则馁矣。”

次日,大家互相对看,好不得意。十二日二场,十五日三场,停停当当。王嵩心里只道天下人才无出其右,又指望非元即魁。主考是武英殿大学士刘忠,副考是学士靳贵。二十七日揭晓,会元是郁守英,二名会魁是杨镇,王嵩中在一百二十名,刘康在一百七十二名。三月十五日廷试朕侍,这一日,王嵩恃自己的才,又想中鼎甲,那知策太长了,连各翰林批语,无处可批,竟在三甲后面,只好守部了,刘康却在三甲前面,该送推官。正是:试看满朝朱紫贵,纷纷尽是读书人。

且说桂姐在家,正是初尝滋味的人,反不比卜氏守寡多年,熬炼久了,可以一年半载,孤眠独宿。王嵩初去的时节,还不觉冷静,过了月余,又是春二三月,日初长的日子,夜里难过,日里更觉难过。有古诗道得好,道是:闺中少妇不知愁,春日凝妆上翠楼。

忽见陌头杨柳色,悔教夫婿觅封侯。

到二月二十八这一夜,上床睡了。再也睡不着,叫起香月,吩咐他:“去叫起露姐来,我和他说话。”不一时,露花过这房里来,桂姐叫他坐了,咱们大家说些闲话。露花道:“大爷进过了场,为何还不回家?”桂姐道:“正好是哩,若是中了,还要等三月里廷试。这是功名大事,我和你甘受冷静,只是他还要娶刘家寡妇做第二房。你做第三房,你从小儿服侍我,我还不肯十分分了夫妻恩爱,那歪刺骨来,我定要我五夜,你一夜,才许他一夜。若是大爷乱做,你帮着我,和他吵闹,不要横了他。”露花道:“姑娘说得极有理,我替他养了个孩子,还凭姑娘派定,不敢放肆。那二婚头歪刺骨,谁许他放肆。”你一言,我一语,正说得热闹,只听得前面乱烘烘,报小录的打将进来,报称:“王嵩已中了进士了。”桂姐吩咐香月开了楼门,一齐儿点灯,往外面去瞧。桂姐问他父亲道:“爹,可晓得中在第几名?”冯士圭道:“刻的条子上,是一百二十名。”露花插嘴道:“不知大爷怎么样顽耍不去读书,平常只考第一名,如今却考了一百二十名了。”桂姐大笑起来道:“头名是进士,末了一名也是进士,中了就是朝廷的官,论什么前后,可不被人笑话。”冯士圭问了笑的缘故,也笑起来道:“羞羞羞,不要露花丫头模样来便好。”露花把脸涨得通红了,有些立不住,低低对桂姐道:“没人在楼上,我看看孩子去。”桂姐道:“正是咱们心上喜欢都走了下来,倒忘记了这孩子,你快些上去。”桂姐跟了婆婆李氏与他自己的娘,承值报小录的酒饭,直吵闹到大天亮,竟不曾睡。实所谓“人逢喜事精神爽”。

且说王嵩门在兵部观政,刘康门在吏部观政。四月都告了假回临清来,丘茂因为呈了王嵩,被太守责治,这时节怕王进士仇恨他,逃往大名府去了。刘大慌了手脚,备了八色礼物,来见安可宗,求他好言劝解,情愿送卜氏与王老爷为妾。安可宗道:“我三个人桃源结义,还去约了刘大爷才好。”刘大满口应承,备了八色礼物,加了一坛苏酒,反央安家大叔领到刘子晋家里来。原来刘子晋原与刘大有交,又和他媳妇是安伯良亲女儿。请进去,分宾主坐了。

刘大屁股儿也不敢着椅子,口口声声求他于中扶持。刘子晋故意道:“王年兄与他令岳冯老伯都在我身上,只是卜二哥也是秀才了,怕不肯把他家姊嫁与王年兄为妾,足下送去求求他才好。”刘大又满口应承,回去备了四色上卜家来,说其缘故。卜氏心怀旧恨,故意不肯。卜三官做好做歹,再三劝他允了。刘大回了刘安二人话,安可宗扯刘康去见王嵩。安可宗道:“我这刘亲家原不是好人,故此前日贴没头榜的时节,小弟再不敢叨搅去和他讲,如今叫做低头便是拜,兄可看小弟与子晋兄薄面,不要记怀了。”刘子晋也随声撺掇。王嵩道:“小弟岂敢记怀,假如小弟有个弟媳妇被人奸了,也要着恼。一向小弟就如梦中一般,实实不知令妹嫁在他家。如今在因之兄情分上,十分有罪,既承两盟兄见教,一一如命。只是家岳处,不好自说,还求二兄,把敝房知道此事,久已许娶的话,婉婉曲曲,与家岳说明。才好送小小聘礼去,拣吉日过门。到那一日,免不得要请请卜大哥。卜二哥,既是因之兄亲家,连刘大哥也请来赴席,才没有小弟的不是。”刘子晋道:“年兄如此存心忠厚,后来毕竟位极人臣。”王嵩笑道:“小弟不长进,风流罪过多,若不是存心忠厚,怎得与年兄同籍?”正说着,冯士圭晓得那二人来,已吩咐备饭,说:“小厮,请进书房里去说话。”刘子晋二人细细和冯士圭说,冯士圭笑道:“决没有父亲替女儿吃醋的理,只要小女肯了,我再没有不肯。只是嫡庶之分,到底要明白便了。”吃完了酒饭,各自别去。

次日,王嵩同拜刘安二友,就道:“小弟已与敝房说明了,拣定十五月圆日送聘,十六不将日过门,要劳两仁兄在驾卜宅,通知一声。”刘子晋道:“小弟同因之兄去,自然依允的。”大家别了。卜氏因见新中一个刘进士,同安秀才做媒,好不欢喜。自己拿出私房银子,托卜三官置酒相待,尽饮而别。正是:雪中送炭难,锦不添花易。

十五日送了聘礼,卜三官去请刘大弟兄来主婚。只刘大独自一个来到王宅,千欢万喜,打发回聘财礼,分毫不收。卜三官取出王家送来请贴说:“王家共送会亲酒贴十张,卜刘亲家你收了五张去,到那一日可去走走。”刘大道:“舍弟们只领请贴罢了,小弟相陪卜亲家去,岂有故作留难的不成。”十六日老早的,刘大到卜家来送亲,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,绣带飘飘,好不齐整。有诗为证:不信倾城色,妆成今始知。

图堪遗冒顿,色本夺燕支。

西子归湖口,昭君出塞时。

佳人难再得,吾欲赋陈思。

卜氏向刘大福了四福,刘大道:“我亡弟又承奠别一番,足见奶奶不忘旧的意思。到王亲家那边去儿,事须替我包荒包荒。”卜氏道:“少不得亲戚往来,不消嘱咐。”又回身进去,拜别了哥嫂,并兄弟弟妇,又叫过存儿来,吩咐他道:“你原是雇的,他那里做官人家,规矩毕竟不同,带你去许多不便。一向你小心服侍我,赏你一两银子做盘,你回家去罢。”袖里取出一对银子与他。存儿哭起来道:“小的服侍奶奶一场,好好的为什么打发了小的?”卜氏道:“不是我打发你,怕带去不便,你且收了我赏赐,若三爷用得你着,你就服侍他也好。”存儿道:“小的情愿服侍三爷,不要雇工银子罢了。”良时已到,王家一般也有花花轿子来接。卜氏冠冠冕冕上轿而去。正是:不是一番寒彻骨,怎得梅花扑鼻香。

且说冯贡生奉承女婿,替他摆了筵席。卜大、卜三、刘大都来。刘子晋、安因之也都赴宴,大吹大擂,上席吃酒,只差得拜堂一节。与桂姐不同,一概只是福福儿,单拜了王嵩的母亲四拜,女客也有筵席,这便行南礼,只昭穆坐了。头一夜王嵩在卜氏房里,又取了些便酒,同饮三杯,方才就枕。恩情美满,百纵千随,不可说起。

且说桂姐这日见卜氏也有几分容貌,打扮得聘聘婷婷,心里着实不快活起来。又怕人说他不贤慧,只得外面欢欢喜喜,回到自己房里,倒有半夜睡不着。

次日,卜氏进房相见,桂姐虽然以礼相待,却只是淡淡的,叫也不想叫一声。夜里王嵩与桂姐说了,依旧到新娘房里来。桂姐气忿忿忍耐不住,随后便来听他说话。劈头撞见露花也在窗外听,两个打伙儿立着,听得卜氏问他:“你曾到大奶奶那里去么?”王嵩道:“去过了,他知道我来的。”卜氏道:“昨夜头一夜,我嫁了你,自然该在这里睡。今日你怎不去陪大奶奶,却又这里来?可不教大奶奶怪我么?明日三朝,你再来一夜,满月那一日这便该来,其余该尽大奶奶的礼。隔了十日五日,到我房里点点景罢了。我也不是十分贪色的,嫁了才子进士,就够我受享了,你快些去,不要讨大奶奶说我不知大小的礼教。”王嵩道:“前日收用露花,大奶奶也叫我连住二夜,他贤慧的,不妨得。”卜氏道:“虽然贤慧,心里不说,肚里毕竟有些不快活。况我比露姐不同,露姐从小儿随着他,我新来晚到,不可得罪了他,就不好过日子了。”只管推王嵩出来。桂姐想道:“露花丫头公然同主公睡了三夜才放他来。这女人恁般晓事,比丫头还好十分。”回步就走,恰好卜氏推王嵩出来,把门闩了。

桂姐在前,王嵩在后,到这边房里来,露花自回房去了。桂姐对王嵩道:“我不道卜氏这般知礼,古人说得好,家和万事兴。好好好,你娶了这晓事的,我再没气淘了。”

次日,桂姐见了卜氏,便道:“你年纪大我几年,承你高敬我,称我为大奶奶,我便称你为姊姊,大家一心一意过日子,好么?”卜氏道:“不敢。只怕我当不起姊姊两字。”从此他两个,竟如亲姊妹一般儿。
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不觉秋了冬,冬了又春。刘子晋先赴京选官,王嵩守部进士,好不在家快活。刚刚一年,到七月初七日,桂姐孕已十个月,卜氏怀孕已九个月,都在这一日,各生一子。桂姐生的是子时,卜氏生的是戊时。合家大小,那一个不欢天喜地,庆贺双男。刘子晋已选了南直扬州府推官,回家不多几时,听见这个喜信。次日拉了安可宗,前来道喜。王嵩治酒相留,冯贡生也陪着吃酒。说话中间,安可宗道:“冯老师在上,门生又有一言奉禀。舍妹原嫁在刘家,前年妹夫没了,舍妹守了两年零三个月寡,近日刘亲家来说,媳妇二十岁年纪,又没子嗣,守不了的,不如拣个人家嫁了罢。舍妹已在舍下月余了,家父的爱女,只凭他心里如何。舍妹道:‘前番嫁错了对象,一心慕王兄才子。’又闻令爱师妹的贤慧,情愿做妾,要嫁王兄,不知老师意下如何?”冯士圭道:“我有何不允,只凭小婿小女主意。”王嵩明知是睡过一夜的顺姑,心上又有些动了,只假推道:“屈令妹作妾,小弟决不敢的。”安可宗道:“家父曾说,若嫁别人继室也不甘心,既嫁王郎,只教养孩子的露姐,做了第四房,我女儿做第三房,也强如嫁村夫俗子,料没人笑话。王兄,你看我薄面,允了此事,若兄不允,令妹情愿吃斋念佛,再不改嫁了。”冯士圭道:“既令妹如此坚心,也是天缘分定,小女处待我自与他说,贤婿也不消推托了。”酒完人散,十日内,顺姑又过了门。

谁知安伯良渐渐晓得安可宗是前妻抱养的,只顺姑是他亲生女儿,况且势利之人,内囊所有几千金,都逐渐付与王嵩,成了大富的乡宦。后来以工部主事改了吏部,外升至邵式知府,被劾回家。刘康也做到按察使。安可宗二十五岁才中了举,冯士圭就了教,升了同知。三家豪富,不消说起。

王嵩自悔少年无行,妻妾而外,再不寻花问柳,连娼妓也不沾染了。露花儿子,十六岁进学,冬间露花一病殁了。冯氏、卜氏、安氏都与王嵩偕老,各有七十多岁,五男三女,其如陆地神仙。有诗为证:海棠睡足银屏冷,才子佳人心耿耿。

雨香云艳岂无恁,白面盈盈花外影。

兰钗拖颈盘鸦重,翠户藏春多好梦。

繁弦入手调凄情,月照层台语飞凤。

游丝落絮随风扬,玉山悠悠玉水长。

写就情词舞彩笔,一天好事夫悲凉。